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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门或高塔:女性注定与喜剧表演无缘吗?
过去一周,杨笠的名字在微博热搜榜上几度进退。舞台的屏障并没有为她阻断来自现实世界的倒戈,为数不多的几场网络表演似乎成为了杨笠人格善恶的锚点,时不时便要卷起舆论漩涡。
与此同时,女性的喜剧表达在脱口秀的前阵似乎也遭遇了某种气味熟悉的讽刺情节:最近一季《吐槽大会》最出圈的三例表演:范志毅、易立竞、许知远,爆梗表演的背后实则离不开女性喜剧人(易和许的撰稿人分别有颜怡与颜悦)的智巧。但若继续追问下去,表演者的性别身份也绝非无缘无由的场外因素。一个不免奇怪的问题由此而生:倘若站在舞台上的是戴锦华而不是许知远,那场「知识分子式」的表演热度还会这么高吗?
编辑 | 点啊、Garry、陆召袂、野山
排版 | 橘兔子
01.
一口气冲上热搜的反倒是许知远和范志毅:「知识分子」因表达了「有文化的吐槽」而备受追捧;「中国男足」有朝一日竟可以「教育」中国男篮,想想就刺激。
吊诡的是,这两次火爆「出圈」的讨论都逐渐朝原话题的反方向发展,甚至暴露出大众对喜剧表演的诸多刻板印象。
各大公众号的选题瞄准了「审美的偏狭是一种智力的缺陷」,刷屏强调「知识分子式脱口秀」的不同。很难说这些内容中有多少在主动迎合「讲脱口秀的没什么文化」一类的成见,但的确掀起了许多观者的情感高潮。那些对听者的知识背景有一定要求的「梗」,似乎成为某种文化身份的象征,让脱口秀显得「高级」了起来。
而话题#吐槽大会提词器#紧随范志毅「大杀四方」的表演窜上热搜,更表明了部分观众对喜剧表演的「误读」——
原来嘉宾的词儿都是手把手写好的呀,那现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连「好吧」这样的语气词都有提词器,听吐槽还有什么过瘾的?
既然易立竞的「狠言狠语」都是编剧写的,所以杨笠那些挑起对立的段子和话题也是事先设计好的吧?
……
作为表演的喜剧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它根植于人们打破规则秩序的冲动和追逐快乐的天性。不论是幽默、讽刺,还是嘲弄、荒诞,想要达到喜剧表演者的预期效果,都需要一定的设计,以确保喜剧性冲突充分释放。从这个意义上讲,喜剧的表演与创作本就相辅相成,创作捕捉冲突,表演释放冲突,笑果乃成。
因此,在部分男性眼中,这个表述不像是困境下的自嘲或戏谑,更像一种挑衅。因为「按理来说」,这样的吐槽应该由男性完成,「那才叫自嘲」。
在我国传统社会中,女性的身体是具有高度依附性的,她往往依赖于丈夫或父亲的个人凝视,并因此获得认同与价值。而随着大众传媒的蓬勃发展和娱乐泛化,对女性身体的凝视由私人转向群体,女性荧幕形象就直观记录了这种转向。
女演员要么「美」到极致,专注扮演越来越光鲜亮丽的「女明星」,不能在观众面前流露一丝窘态;要么一「丑」到底,然后或主动或被动地走向喜剧表演,陷入「扮丑」的循环。毕竟,连贾玲和马丽都曾在采访中多次表示「不敢瘦下来,怕不讨喜」和「不敢太好看,怕观众不喜欢」。
久而久之,女喜剧演员们也反复摇摆,受困于外界对喜剧表演的成见,举步维艰。已成名的跃跃欲试新的领域,生怕自己的演艺生涯只剩下「搞笑」「不正经」这一条路;未出圈的则更为谨慎,只得在《金牌喜剧班》(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文艺节目中心制作的「国内首档喜剧传承类综艺节目」)和各大卫视的喜剧舞台上尝试一二。殊不知喜剧表演与喜剧创作本是浑然一体,在连良好都算不上的创作环境里,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而当创作者连造型丑化都嫌腻烦,直接拿性别刻板和「下三滥」设置笑点时,我们也的确难以问出「为什么女性喜剧演员这么难出名?」——对于马丽们而言,勇敢站上舞台需要承受太多莫须有的压力,不将明里暗里满是厌女的段子重演,或许是她们目前能做的最大努力。
03.
相声是传统行当,又发轫于市井,条条框框多、「规矩」也繁复。加之相声讲究搭配,细数相声史上有名有姓的女演员,大多是相声大家亲近的「家里人」,上台表演也多与其搭档。倒也有「草莽英雄」,比如贾玲,初出茅庐便斩获央视2003年《全国相声小品邀请赛》的相声一等奖,但也只能中途易辙——眼下由她导演的喜剧电影《你好,李焕英》已揽下52亿票房。同为冯巩之徒、与贾玲同时拿下相声一等奖的宋宁则不温不火,在《欢乐喜剧人》第六季里默默出现又离开,似乎暗示着「此路不通」。
但且慢,让我们回到前面那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
「倘若站在舞台上的是戴锦华而不是许知远,这场表演的热度还会这么高吗?」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性别,又不止于性别。
「知识分子」的标签既然可以为许知远背书,甚至铺垫成引发笑声的「包袱」,那么同样也可以成为戴锦华的标签。「薇娅创造了新的拜物教」和「鲁迅与家门口两棵树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的「文化梗」,由哪一个「知识分子」来讲并没有本质区别。
可实际上,不仅仅是话语的曲折和声调,表演者的面部神态、手势与身体语言等等,对于创设喜剧情境、赋予其可理解性和说服力都具有辅助性的作用。
还是以杨笠的表演为例。
尽管出圈到被「出拳」的「表演名场面」诞生于《脱口秀大会》第三季,但杨笠早在第二季就已站在麦克风前。比之今日的表演,杨笠在《脱口秀大会》第二季里的表现堪称青涩。不论是段子间稍显急促的停顿节奏,还是难掩局促的站姿和连续几场都改不掉的口头禅「你知道吗」,都极易影响表演的流畅度,拉低观众对表演的接受度。
而到了第三季,杨笠进步飞速。口齿清晰明了,节奏收放自如,还能配合「重头戏」设计对应的舞台动作——恰到好处的手势和灵动的表情,成就了「脱口秀敲门人」的经典画面。
于是刚刚通过窄门的女喜剧人又将自己被动地置于高塔,那些流动在喜剧舞台上的女性魅力和表演张力无人问津,还要被人讲上一句「阳春白雪」。
女性并非注定与喜剧表演无缘,只是她们需要打破的东西太多了——
要打破形象成见,悦纳自己的长相,不必为了观众缘而刻意扮丑或改造;
要打破创作成见,性别刻板「可笑」但「不可」笑,厌女不分领域、年龄或性别;
要打破表演成见,肢体动作、表情神态和语言表达都可以是美的,它们都是观点的承载方,是情绪的传递者。
……
这样看来,横空出世的金靖和辣目洋子或许更符合突围者的某些特征:没有过于沉重的思想包袱和派别观念,不吝于展现自信与野心,表现力和感染力俱佳……
可若是这一条接一条的路都让人家女演员们自己冲锋陷阵,我们这些「旁观者」还能做点什么呢?
努力营造一个思想自由、表达宽松的创作环境?或是说服观众正视自己对女性喜剧演员的成见?
前者意味着我们需要有一批真正具有人文精神内涵的喜剧创作者和培养者,至少不会对厌女段子视而不见,至少愿意恳切地讲讲日子里的辛酸苦辣。
后者则对全民的审美素养提出了更高要求:缺乏对真、善、美理解的人,很难感受到喜剧内里的悲剧精神,也因而更愿意接受那些与消费意识相伴而生的媚俗因子。
醉中今古兴亡事,不如再重温一下《我爱我家》吧,那时的宋丹丹还可以真空上阵出演「和平女侠」,那时的喜剧还能针砭时弊。
如今,尝试突围的我们正在等一个梁左(《我爱我家》编剧),或者更多个真诚的「贾玲们」。